此時宜早不宜遲。

阿某也不避諱有外人在場，立刻化作白貓，尾隨著一只落在最後的妖獸，悄悄上了十五峰。它的原形只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還沒有異獸的一塊指甲蓋來得大，腳步也是輕飄飄的，悄無聲息地綴在獸群之後，行遠之後，就像是一團白色的絨毛。

“她、她她她——”小弟子們紛紛瞪大了眼睛，他們還沒有聽同門提起過就被派到這裏來了，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麽段小師叔祖身邊會有一只貓妖？！

段煥扶起一個受了些傷渾身使不上力的小弟子，輕描淡寫地道，“不必大驚小怪，那是越谷貓族，來助我們化解妖獸之難的。”

小弟子們一臉震驚：這就是傳說中不作惡就不得冒犯的越谷貓族麽！

“先回主峰。”段煥又道。

“是、是……”

越谷貓族，並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存在，也不見得又如何高深的修為，在妖族中的地位也不怎樣尊貴，只是與長夜宗關系匪淺而已。新弟子入門之初，或許連門規都還沒見過，卻都已經記得師父再三強調過的越谷貓族四個字。都說祖師爺一生除妖務盡，越谷的貓妖也是妖呀，但它們的先輩偏偏與祖師爺是生死之交。

這種交情，這些年輕一輩的弟子們都還不怎麽能明白，但段煥卻已經是深有體會了。起初的祖師爺興許的確是除妖務盡，可人都是會變的，後來的祖師爺，比起除妖務盡來說，顯然用除惡務盡來形容更為妥帖。

回到主峰之後，先將一眾弟子安頓妥當，又把門中諸多瑣事托付給那位中年執事師弟，段煥就帶著葉川白匆匆去了掌門房中，稟報十六峰下之事。卻說那阿某跟在妖獸身後上了十五峰，它用奪魄將自己身上的氣息盡數抹去，又加上身形靈巧，故而並沒有被發現。十五峰與十六峰挨得很近，布置也極其相似，不過十五峰上草木叢生，可供人藏匿行蹤，又有巨石可阻擋視線，實在是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的好去處。

十五峰是青崖山群峰之中最高的一座，到山頂時向山下眺望，只見一層層雲霧翻騰著繚繞在山體周圍，仿若置身神仙境地。眾妖獸最後群聚在山頂一片相對平坦的空地上，這裏應該是被特意修建過的，空地邊就是被當做禁地的山洞，而阿某正伏在這山洞的頂端。它暗暗藏身於一塊巨石之上，小心翼翼地穿過一叢雜樹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不遠處發生的事。

空地的中央一動不動地坐著一個瘦削的男人，那人神情空洞，衣衫襤褸，身上傷痕累累，唯有一絲微弱的呼能證明他還活著。他的手腕和腳腕上都各戴著一個寒光凜冽的銀環，阿某極目望去，才發現那似乎並不是實體，而是四個銀色的光圈。

群獸匍匐在與男人稍遠的位置，姿勢謙卑而溫馴，像是在叩拜他們的王。

阿某突然想起來，段煥收到的急信上寫著，掌門以重創為代價殺死的是雌獸王，而雌獸王死後，妖獸並未退去，這就說明還有什麽人在背後指使著他們的行動。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如今它們聚在這裏叩拜的這一位，會不會就是雄獸王？

不論是雌獸王還是眾妖獸，都沒有修成人形，而這個男人——

阿某楞了一下，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眼花。

這個男人周身繚繞的不僅有妖氣，還有一些……

仙氣。

它沒有遇到過真正的仙人，不知道若用元神去探看他們身上的氣會是什麽樣子，只在越谷的某本畫冊上見過一次，那作畫的大妖可能同那筆墨紙硯都有深仇大恨，所以畫出來的東西也是極度扭曲古怪，但拋卻那些外形上的假象不論，這個男人周身的氣場與那畫冊上所記載的仙氣的確有著出乎意料地神似。

正思忖間，身下的山洞中傳出一陣腳步聲，嚇得它一個激靈，險些暴露蹤跡。

阿某定了定神，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山洞中走出一道灰色的人影，一步步踱至空地中間，俯身輕輕拉起那男人的手，一道寒光閃過，男人手腕處便淌出一大片猩紅的液體，順著瘦骨嶙峋的手肘滴落到地面石板的花型凹槽裏，順著山勢緩緩流下群獸紛紛聚攏在石板的凹槽邊，伸出巨大的舌頭，舔舐那紅色的液體。

這的確是男人的血，但與常人的血液有所不同。這血氣彌漫在山頂上，阿某並沒有往日聞到血味時的煩躁，只覺得鼻端嗅到了一陣沁人心脾的香。從始至終，那男人都沒有動過一下，就像是一具了無生意的木偶。阿某不敢大意，屏住呼吸，細細地打量著那個灰袍人。

那人帶著茶金色面具，看不清面容。

過了不久，男人的血填滿了凹槽，灰袍人雙指迅速往他身上的幾個穴位一點，那手腕上的血便止住了。灰袍人將男人橫抱起來，繞過眾妖獸，往禁地裏去了。他轉過身時，阿某瞳孔驟然一縮，有些不敢置信。

——他的腰間掛著一只白玉八卦，不論大小還是材質都與阿某曾經見過的那一只一般無二。因生怕打草驚蛇，所以阿某不敢靠近，也無法仔細辨認那白玉八卦的真偽。可有些事並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姜辭序早年便生有心魔，只是一直仗著自己的修為壓制著，才一直都沒有真正入魔。

可是在襄川的時候，他顯然是控制不住心魔了。這麽說來，那個時候他也未必不是詐死。心魔不滅，魔便永生不死，江碧帆是這樣，沒理由姜辭序就不是。

但，如果真是姜辭序，他又何必做這些事？

他若要對付長夜宗，又何須借用這些異獸的力量？其實，光靠他的那些法器就足夠長夜宗上下手忙腳亂的了。畢竟人是會死的，而魔則輕易不會。

阿某想不明白，卻不敢在這裏多做停留。如果那灰袍人真是姜辭序，周圍又有那麽多異獸聽他調遣，光憑它自己一個，根本不是對手。反正這灰袍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消失不見，還是先退回長夜宗，從長計議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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